庄子杂篇渔父原文及翻译

时间:2023-06-20 13:15:26 松涛 古籍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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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杂篇渔父原文及翻译

  《庄子·杂篇·渔父》是庄子所著的《庄子》中的其中一篇。全文写了孔子见到渔父以及和渔父对话的全过程。首先是渔父跟孔子的弟子子路、子贡谈话,批评孔子的言论。庄子杂篇渔父原文及翻译,欢迎阅读。

  作品原文

  孔子游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

  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延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匿,人伦不饬,百姓,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

  "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身,谨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

  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敖之容。今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人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仪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白话翻译

  孔子游观来到名叫缁帷的树林,坐在长有许多杏树的土坛上休息。弟子们在一旁读书,孔子在弹琴吟唱。曲子还未奏完一半,有个捕鱼的老人下船而来,胡须和眉毛全都白了,披着头发扬起衣袖,沿着河岸而上,来到一处高而平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托起下巴听孔子弹琴吟唱。曲子终了渔父用手招唤子贡、子路,两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渔父指着孔子说:"他是干什么的?"子路回答说:"他是鲁国的君子。"渔父问孔子的姓氏。子路回答:"姓孔"。渔父说:"孔氏钻研并精通什么学问?"子路还未作答,子贡说:"孔氏这个人,心性敬奉忠信,亲身实践仁义,修治礼乐规范,排定人伦关系,对上来说竭尽忠心于国君,对下而言施行教化于百姓,打算用这样的办法造福于天下。这就是孔氏钻研精习的事业。"渔父又问道:"孔氏是拥有国土的君主吗?"子贡说:"不是"。渔父接着问道:"是王侯的辅臣吗?"子贡说:"也不是"。渔父于是笑着背转身去,边走边说道:"孔氏讲仁真可说是仁了,不过恐怕其自身终究不能免于祸患;真是折磨心性劳累身形而危害了他自己的自然本性。唉,他离大道也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子贡回来,把跟渔父的谈话报告给孔子。孔子推开身边的琴站起身来说:"恐怕是位圣人吧!"于是走下杏坛寻找渔父,来到湖泽岸边,渔父正操起船浆撑船而去,回头看见孔子,转过身来面对孔子站着。孔子连连后退,再次行礼上前。

  渔父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孔子说:"刚才先生留下话尾而去,我实在是不聪明,不能领受其中的意思,私下在这里等候先生,希望能有幸听到你的谈吐以便最终有助于我!"渔父说:"咦,你实在是好学啊!"孔子又一次行礼后站起身说:"我少小时就努力学习,直到今天,已经六十九岁了,没有能够听到过真理的教诲,怎么敢不虚心请教!"

  渔父说:"同类相互汇聚,同声相互应和,这本是自然的道理。请让我说明我的看法从而分析你所从事的活动。你所从事的活动,也就是挤身于尘俗的事务。天子、诸侯、大夫、庶民,这四种人能够各自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是社会治理的美好境界,四者倘若偏离了自己的位置社会动乱也就没有比这再大的了。官吏处理好各自的职权,人民安排好各自的事情,这就不会出现混乱和侵扰。所以,田地荒芜居室破漏,衣服和食物不充足,赋税不能按时缴纳,妻子侍妾不能和睦,老少失去尊卑的序列,这是普通百姓的忧虑。能力不能胜任职守,本职的工作不能办好,行为不清白,属下玩忽怠惰,功业和美名全不具备,爵位和俸禄不能保持,这是大夫的忧虑。朝廷上没有忠臣,都城的采邑混乱,工艺技术不精巧,敬献的贡品不好,朝觐时落在后面而失去伦次,不能顺和天子的心意,这是诸侯的忧虑。阴阳不和谐,寒暑变化不合时令,以致伤害万物的生长,诸侯,随意侵扰征战,以致残害百姓,礼乐不合节度,财物穷尽匮乏,人伦关系未能整顿,百姓,这是天子和主管大臣的忧虑。如今你上无君侯主管的地位而下无大臣经办的官职,却擅自修治礼乐,排定人伦关系,从而教化百姓,不是太多事了吗!

  "而且人有八种毛病,事有四种祸患,不可不清醒明察。不是自己职分以内的事也兜着去做,叫做总;没人理会也说个没完,叫做佞;迎合对方顺引话意,叫做谄;不辨是非巴结奉承,叫做谀;喜欢背地说人坏话,叫做谗;离间故交挑拨亲友,叫做害;称誉伪诈败坏他人,叫做慝;不分善恶美丑,好坏兼容而脸色随应相适,暗暗攫取合于己意的东西,叫做险。有这八种毛病的人,外能迷乱他人,内则伤害自身,因而有道德修养的人不和他们交往,圣明的君主不以他们为臣。所谓四患,喜欢管理国家大事,随意变更常规常态,用以钓取功名,称作贪得无厌;自恃聪明专行独断,侵害他人刚愎自用,称作利欲薰心;知过不改,听到劝说却越错越多,称作犟头犟脑;跟自己相同就认可,跟自己不同即使是好的也认为不好,称作自负矜夸。这就是四种祸患。能够清除八种毛病,不再推行四种祸患,方才可以教育。"

  孔子凄凉悲伤地长声叹息,再次行礼后站起身来,说:"我在鲁国两次受到冷遇,在卫国被铲削掉所有的足迹,在宋国遭受砍掉坐荫之树的羞辱,又被久久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过失,遭到这样四次诋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渔父悲悯地改变面容说:"你实在是难于醒悟啊!有人害怕自己的身影、厌恶自己的足迹,想要避离而逃跑开去,举步越频繁足迹就越多,跑得越来越快而影子却总不离身,自以为还跑得慢了,于是快速奔跑而不休止,终于用尽力气而死去。不懂得停留在阴暗处就会使影子自然消失,停留在静止状态就会使足迹不复存在,这也实在是太愚蠢了!你仔细推究仁义的道理,考察事物同异的区别,观察动静的变化,掌握取舍的分寸,疏通好恶的情感,调谐喜怒的节度,却几乎不能免于灾祸。认真修养你的身心,谨慎地保持你的真性,把身外之物还与他人,那么也就没有什么拘系和累赘了。如今你不修养自身反而要求他人,这不是本末颠倒了吗?"

  孔子凄凉悲伤地说:"请问什么叫做真?"渔父回答:"所谓真,就是精诚的极点。不精不诚,不能感动人。所以,勉强啼哭的人虽然外表悲痛其实并不哀伤,勉强发怒的人虽然外表严厉其实并不威严,勉强亲热的人虽然笑容满面其实并不和善。真正的悲痛没有哭声而哀伤,真正的怒气未曾发作而威严,真正的亲热未曾含笑而和善。真心的情感在心中并不外露,而神情则流露在外,这就是看重真情本性的原因。将上述道理用于人伦关系,侍奉双亲就会慈善孝顺,辅助国君就会忠贞不渝,饮酒就会舒心乐意,居丧就会悲痛哀伤。忠贞以建功为主旨,饮酒以欢乐为主旨,居丧以致哀为主旨,侍奉双亲以适意为主旨。功业与成就目的在于达到圆满美好,因而不必拘于一个轨迹;侍奉双亲目的在于达到适意,因而不必考虑使用什么方法;饮酒目的在于达到欢乐,没有必要选用就餐的器具;居丧目的在于致以哀伤,不必过问规范礼仪。礼仪,是世俗人的行为;纯真,却是禀受于自然,出自自然因而也就不可改变。所以圣哲的人总是效法自然看重本真,不受世俗的拘系。愚昧的人则刚好与此相反。不能效法自然而忧虑世人,不知道珍惜真情本性,庸庸碌碌地在流俗中承受着变化,因此总是不知满足。可惜啊,你过早地沉溺于世俗的伪诈而很晚才听闻大道。"

  孔子又一次深深行礼后站起身来,说:"如今我孔丘有幸能遇上先生,好像苍天特别宠幸于我似的。先生不以此为羞辱并把我当作弟子一样看待,而且还亲自教导我。我冒昧地打听先生的住处,请求借此受业于门下而最终学完大道。"渔父说:"我听说,可以迷途知返的人就与之交往,直至领悟玄妙的大道;不能迷途知返的人,不会真正懂得大道,谨慎小心地不要与他们结交,自身也就不会招来祸殃。你自己勉励吧!我得离开你了!我得离开你了!"于是撑船离开孔子,缓缓地顺着芦苇丛中的水道划船而去。

  颜渊掉转车头,子路递过拉着上车的绳索,孔子看定渔父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直到水波平定,听不见桨声方才登上车子。

  子路依傍着车子而问道:"我能够为先生服务已经很久了,不曾看见先生对人如此谦恭尊敬。大国的诸侯,小国的国君,见到先生历来都是平等相待,先生还免不了流露出傲慢的神情。如今渔父手拿船桨对面而站,先生却像石磬一样弯腰鞠躬,听了渔父的话一再行礼后再作回答,恐怕是太过分了吧?弟子们都认为先生的态度不同于往常,一个捕鱼的人怎么能够获得如此厚爱呢?"孔子的伏身在车前的横木上叹息说:"你实在是难于教化啊!你沉湎于礼义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粗野卑下的心态时至今日也未能除去。上前来,我对你说!大凡遇到长辈而不恭敬,就是失礼;见到贤人而不尊重,就是不仁。他倘若不是一个道德修养臻于完善的人,也就不能使人自感谦卑低下,对人谦恭卑下却不至精至诚,定然不能保持本真,所以久久伤害身体。真是可惜啊!不能见贤思齐对于人们来说,祸害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而你子路却偏偏就有这一毛病。况且大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源,各种物类失去了道就会死亡,获得了道便会成功。所以大道之所在,圣人就尊崇。如今渔父对于大道,可以说是已有体悟,我怎么能不尊敬他呢?"

  拓展:移居二首·其二

  作者:陶渊明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注释 这两句是说春秋多晴朗天气,恰好登高赋诗。

  斟:盛酒于勺。酌:盛酒于觞。斟酌:倒酒而饮,劝人饮酒的意思。这两句是说邻人间互相招呼饮酒。

  农务:农活儿。相思:互相怀念。这两句是说有农活儿时各自回去耕作,有余暇时便彼此想念。

  披衣:披上衣服,指去找人谈心。厌:满足。

  此理:指与邻里过从畅谈欢饮之乐。将:岂。将不胜:岂不美。兹:这些,指上句“此理”。这两句是说,这种邻里之间过从之乐岂不比什么都美?不要忽然抛弃这种做法。

  纪:经营。这两句语意一转,认为与友人谈心固然好,但应当自食其力,努力耕作必有收获。

  译文

  春秋两季有很多好日子,我经常同友人一起登高吟诵新诗篇。

  经过门前互相招呼,聚在一起,如果有酒,大家就同饮共欢。

  要干农活便各自归去,闲暇时则又互相思念。

  思念的时候,大家就披衣相访,谈谈笑笑永不厌烦。

  这种饮酒言笑的生活的确很美好,抛弃它实在无道理可言。

  穿的吃的需要自己亲自去经营,躬耕的生活永不会将我欺骗。

  赏析

  前人评陶,统归于平淡,又谓“凡作清淡古诗,须有沉至之语,朴实之理,以为文骨,乃可不朽”(施补华《岘佣说诗》)。陶渊明生于玄言诗盛行百年之久的东晋时代,“理过其辞,淡乎寡味”乃诗坛风尚,故以理为骨,臻于平淡皆不为难,其可贵处倒在淡而不枯,质而实绮,能在真率旷达的情意中化入渊深朴茂的哲理,从田园耕凿的忧勤里讨出人生天然的乐趣。试读陶诗《移居二首》其二,即可知此意。

  陶渊明于公元405年(义熙元年)弃彭泽令返回柴桑里,四年后旧宅遇火。公元408年(义熙七年)迁至南里之南村,是年四十七岁。全诗以自在之笔写自得之乐,将日常生活中邻里过从的琐碎情事串成一片行云流水。首二句“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暗承第一首结尾“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而来,篇断意连,接得巧妙自然。此处以“春秋”二字发端,概括全篇,说明诗中所叙并非“发真趣于偶而”(谢榛《四溟诗话》),而是一年四季生活中常有的乐趣。每遇风和日丽的春天或天高云淡的秋日,登高赋诗,一快胸襟,历来为文人引为风雅胜事。对陶渊明来说,在柴桑火灾之后,新迁南村,有此登临胜地,更觉欣慰自得。登高不仅是在春秋佳日,还必须是在农务暇日,春种秋获,正是大忙季节,忙里偷闲,登高赋诗,个中趣味决非整天悠哉游哉的士大夫所能领略,何况还有同村的“素心人”可与共赏新诗。所以士大夫常有的雅兴,在此诗中便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两句用意颇深却如不经意道出,虽无一字刻划景物,而风光之清靡高爽,足堪玩赏,诗人之神情超旷,也如在目前。

  移居南村除有登高赋诗之乐以外,更有与邻人过从招饮之乐:“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这两句与前事并不连属,但若作斟酒品诗理解,四句之间又似可承接。过门辄呼,无须士大夫之间拜会邀请的虚礼,态度村野,更觉来往的随便。大呼小叫,毫不顾忌言谈举止的风度,语气粗朴,反见情意的真率。“相呼”之意可能是指邻人有酒,特意过门招饮诗人;也可能是诗人有酒招饮邻人,或邻人时来串门,恰遇诗人有酒便一起斟酌,共赏新诗。杜甫说:“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遭田父泥饮》)诸般境界,在陶诗这两句中皆可体味,所以愈觉含蓄不尽。

  当然,人们也不是终日饮酒游乐,平时各自忙于农务,有闲时聚在一起才觉得兴味无穷:“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辄披衣,言笑无厌时。”有酒便互相招饮,有事则各自归去,在这个小小的南村,人与人的关系非常实在,非常真诚。“各自归”本来指农忙时各自在家耕作,但又与上句饮酒之事字面相连,句意相属,给人以酒后散去、自忙农务的印象。这就像前四句一样,利用句子之间若有若无的连贯,从时间的先后承续以及诗意的内在联系两方面,轻巧自如地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琐事融成了整体。这句既顶住上句招饮之事,又引出下句相思之情。忙时归去,闲时相思,相思复又聚首,似与过门相呼意义重复,造成一个回环,“相思则披衣”又有意用民歌常见的顶针格,强调了这一重复,使笔意由于音节的复沓而更加流畅自如。这种往复不已的章法在汉诗中较常见,如《苏武诗》、《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等,多因重叠回环、曲尽其情而具有一唱三叹的韵味。陶渊明不用章法的复叠,而仅凭意思的回环形成往复不已的情韵,正是其取法汉人而又富有独创之处。何况此处还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诗意的深化。过门招饮,仅见其情意的真率,闲时相思,才见其友情的深挚。披衣而起,可见即使已经睡下,也无碍于随时相招,相见之后,谈笑起来没完没了,又使诗意更进一层。如果说过门辄呼是从地邻关系表明诗人与村人的来往无须受虚礼的限制,那么披衣而起、言笑无厌则表明他们的相聚在时间上也不受俗态的拘束。所以,将诗人与邻人之间纯朴的情谊写到极至,也就将摒绝虚伪和矫饰的自然之乐倾泻无余。此际诗情已达高潮,再引出“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的感叹,便极其自然了:这种乐趣岂不比什么都美吗?不要匆匆离开此地吧!这两句扣住移居的题目,写出在此久居的愿望,也是对上文所述过从之乐的总结。不言“此乐”,而说“此理”,是因为乐中有理,由任情适意的乐趣中悟出了任自然的生活哲理比一切都高。从表面上看,这种快然自足的乐趣所体现的自然之理与东晋一般贵族士大夫的玄学自然观没有什么两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似乎也可以用来解释陶渊明《移居》其二中的真趣所在。但同是“人之相与”、“欣于所遇”之乐,其实质内容和表现方式大不相同。东晋士族自恃阀阅高贵,社会地位优越,每日服食养生,清谈玄理,宴集聚会所相与之人,都是贵族世家,一时名流;游山玩水所暂得之乐,亦不过是无所事事,自命风雅;他们所寄托的玄理,虽似高深莫测,其实只是空虚放浪的寄生哲学而已。陶渊明的自然观虽然仍以玄学为外壳,但他的自然之趣是脱离虚伪污浊的尘网,将田园当作返朴归真的乐土;他所相与之人是淳朴勤劳的农夫和志趣相投的邻里;他所寄托的玄理,朴实明快,是他在亲自参加农业劳动之后悟出的人生真谛。所以,此诗末二句“忽跟农务,以衣食当勤力耕收住,盖第耽相乐,本易务荒,乐何能久,以此自警,意始周匝无弊,而用笔则矫变异常”(张玉谷《古诗赏析》)。结尾点明自然之乐的根源在于勤力躬耕,这是陶渊明自然观的核心。“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人认为人生只有以生产劳动、自营衣食为根本,才能欣赏恬静的自然风光,享受纯真的人间情谊,并从中领悟最高的玄理——自然之道。这种主张力耕的“自然有为论”与东晋士族好逸恶劳的“自然无为论”是针锋相对的,它是陶渊明用小生产者朴素唯物的世界观批判改造士族玄学的产物。此诗以乐发端,以勤收尾,中间又穿插以农务,虽是以写乐为主,而终以勘为根本,章法与诗意相得益彰,但见笔力矫变而不见运斧之迹。全篇罗列日常交往的散漫情事,以任情适意的自然之乐贯串一气,言情切事,若离若合,起落无迹,断续无端,文气畅达自如而用意宛转深厚,所以看似平淡散缓而实极天然浑成。

  由此可见,作诗以理为骨固佳,其尤贵者当善于在情中化理。晋宋之交,玄风大炽,一般诗人都能谈理。山水诗中的谈玄说理成份多为后人所訾议,而产生于同时的陶渊明田园诗中亦有不少谈理之作,却博得了盛誉。原因就在刚刚脱离玄言诗的山水诗多以自然证理,理赘于辞;而陶诗则能以情化理,理入于情,不言理亦自有理趣在笔墨之外,明言理而又有真情融于意象之中。这种从容自然的境界,为后人树立了很高的艺术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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